夜裡,遊河去了週二齊家中,在後麵敲了敲大隊長家的門。
正巧開門的就是週二齊,他喊了聲:“老大,這麼晚過來做什麼?”
“二齊。
”遊河示意他走出來,在柴火前麵,把手上的雞蛋給他,“這些雞蛋給你,你分給小飛小揚他們幾個。
”
週二齊家裡還冇分家,避免被旁人看見。
週二齊看著麵前的雞蛋,雖然嘴饞,但還是正色推了過去:“老大,你這是乾啥子,說好了雞蛋給你。
”
遊河把雞蛋放他手上,順便把鑰匙給了他:“二齊,我有事要出遠門,你得幫我打掃一下家裡。
”
房子這東西很是奇怪,很久不進人不住人就會荒廢掉,屋頂的草堆,屋簷下的柴火都會失去生機。
像是房子的靈魂等不到一個歸家的人,慢慢就消散了。
週二齊愣了:“老大,你出去乾啥子啊?”
遊河抿直嘴角,他不想對兄弟說謊,隻能說:“去做些事,如果成功了我會給你寄信的。
”
週二齊摸了摸後腦勺,重重地點頭:“老大,你一定會成功的!”
這可是全村最聰明,長得最好的老大!
是送子娘娘送給大貴叔的仙童。
“俺天天去鎮子上守著信!”
遊河似乎是笑了一下,他囑咐道:“我冇回來,你不要一個人去黑市。
”
週二奇嗯了一聲:“老大,俺不會去的。
”
遊河這才放下心,趁著還有些燭火,轉身回去了。
要從這裡去北京,得先坐拖拉機去鎮上,再從鎮上坐大巴去省城,最後從省城上火車。
盛驕從上車之後就開始眩暈,煙桿、車尾氣、汗味、腳臭味混合在一起就是生化武器,直往鼻子裡麵衝。
她猛地打開車窗開始透氣,而這路簡直就是稀巴爛,磕磕碰碰,左搖右晃。
從鎮子到縣裡又到省城,就這樣晃了七個多小時。
盛驕蹲在路邊,捂著胃一陣嘔,早上吃的粥算是白搭了。
遊河從蛇皮袋裡麵掏出一個水壺給她,又拿出毛巾來遞過去:“擦一擦。
”
他問:“你冇坐過大巴車?”
盛驕回:“當然冇有。
”
遊河沉吟片刻,說道:“還要坐車去火車站。
”
坐車來到省城還不算,他們還要直接從這個汽車總站換一趟大巴車繼續坐到火車站去。
盛驕簡直是眼前一黑,拿著那杯子給自己漱口。
這也算不上是杯子,不知道遊河從哪翻出來一個密封裝的塑料瓶,洗乾淨以後裝了點冷水帶上。
她仰頭灌了一口水,漱口吐在泥土地裡,再拿出毛巾擦拭嘴角。
車站入口這裡人來人往,遊河從冇來過這麼遠的地方,他去過最遠的地方就是鎮上。
在鎮上他輕車熟路,知道什麼地方有檢查,什麼地方能賣野味,還有什麼地方的人最能打聽訊息。
可是在這裡,他隻能緊緊抓住手上的蛇皮袋子把手,又伸手去摸了摸自己的揹包。
盛驕胃裡好了些後,她指了指泥土上一灘汙穢物:“你往裡麵撒點土,用樹葉蓋一下。
”
盛驕懷裡還有一箇中等大小的袋子,裡麵放了些小物件。
她從裡麵掏出半塊紅糖,放入嘴裡緩緩。
遊河應了一聲,也冇嫌棄,把路邊整理了一下、
他們可謂是把家都掏空了,小到牙刷毛巾被子小臉盆,大到衣服被子,就連雨衣都帶著兩件。
盛驕這人雷厲風行的,留在村子裡就是一個光禿禿的泥草房,外麵的東西全部收拾進去了,就剩下廚房裡那點丹蔘還晾著,孤零零地掛在梁上等著風乾。
等周小寶又跑過來找麻煩時,就看見泥草房空無一人,門口的落葉還打著轉。
“他們人呢?”周小寶大喊,“小野種,盛迎遞。
”
這兩個人跑哪去了?
不會是拿了他哥的撫卹金跑路了吧?
一個殘廢,一個病懨懨的女人,他們能跑到哪裡去?
趙大嬸家在前麵不遠那處,她正好聽見了,裝了盆水潑在門口:“這門口怎麼這麼臟啊?哪裡來的埋汰東西從俺門前淌過去?”
周小寶氣得滿臉通紅,又不能和這嬸子對著罵。
他氣沖沖地往回走,路上還踩了一坨狗屎,更得氣得火冒三丈,回到家裡又和周母發火。
盛驕是一點不清楚他們這點破事,她正瞅著那告示牌上麵的路線。
可以直接坐一趟直達大巴去火車站,路上還要兩個多小時,而下一趟發車時間是一個小時後。
盛驕指著上麵的告示牌和遊河說:“認識這字不?”
遊河抿直嘴角看向她:“認識幾個。
”
盛驕問他:“哪幾個?”
遊河說:“汽車,火車,12元。
”
他能偷摸著學會幾個字已經很了不起了,是村子裡少數會識字的人。
盛驕瞅著他,挺好,認識兩個關鍵的詞。
她唸了一遍:“你聽好,我就念一遍啊,認識多少算多少。
”
一個要出遠門的人,不能是文盲。
萬一哪天走丟了,自己還能再走回來。
盛驕冇帶過文盲,隻能見縫插針給他學字。
出乎意料的是,遊河的記憶力非常好,說過一遍的字他一定能認出來。
弄得盛驕都有了些興致,就在這停車的告示牌上給他指東西,教他識字。
等唸完一張報紙後,盛驕累了,那點微妙的興致也冇了,把報紙扔給遊河:“你自己琢磨著學吧。
”
遊河哦了一聲,冇有再吵她,自己低頭看向報紙,默唸出聲。
盛驕拿出搪瓷杯端在手上,帶著他往休息室那邊走:“還有四十分鐘才發車,去休息室那邊休息一下。
”
遊河拎著東西跟她走,眼神環視周圍。
這是他從未接觸過的世界。
原以為跟著黑市的人混過,已經算是見過世麵。
出來走一圈才知道,遠遠不是。
他以為的那些大人物,不過是井蛙醯雞。
盛驕眼尾瞅見他的表情,似乎是無奈地輕輕歎了口氣,然後一邊走一邊說:“一般來說,這種大型中轉客運站都會有一個等候區或者是休息室,它也可以叫候車廳。
像火車,飛機,都會有休息室。
”
“而休息室那邊就會有廁所,免費熱水等東西,方便行人”
遊河原本跟在她後麵,聽到說話後抬眼看向她的背影,快步走上前來,並肩前行。
他斂眉說了句:“謝謝。
”
謝謝給他解釋那些不懂的東西。
“不用謝。
”盛驕笑了一下,說道,“誰帶人出去,誰就要負責。
”
這是作為年長者的義務。
他們在休息室裡又用搪瓷杯接了熱水,遊河往裡頭放了小塊紅糖,然後遞給盛驕:“喝一點。
”
盛驕半闔著眼簾,喝了兩口紅糖水,這纔好受了一點。
遊河又拿出饅頭來,問她:“吃午飯嗎?”
盛驕搖頭,繼而點頭:“給我小半塊吧。
”
雖然很難受,但還是要吃東西保持體力,免得剛養了幾天的身體又垮掉。
除了饅頭,還有四個煮熟的雞蛋。
煮熟的雞蛋也留不住幾天,多的那些都送給週二齊他們了。
盛驕掰了一點饅頭下來泡點紅糖水吃,遊河就在旁邊吃白水就饅頭。
等他們重新坐上大巴去火車站時,盛驕打開車窗,托著側臉問他:“你行走在黑市一般都叫什麼名字?”
在黑市行走一般都會用彆的名字,她不信遊河這小子冇有改過自己的名字。
遊河垂下眼瞼,長長的睫毛搭在眼圈,投下一片陰影。
“鶴。
”
“一般叫鶴。
”
盛驕露出一個奇怪的笑容,問他:“不會還有‘熊’、‘狼’什麼的吧?”
遊河定眼看她,默認了這件事。
他的名字不是比那些“二狗”、“黑子”什麼的都好聽多了。
盛驕勾起嘴角笑了一下:“‘鶴’,倒是個好字。
”
她說道:“你要不然再加個字,正式改名叫‘鶴鳴’好了。
”
遊河抬頭:“為什麼?”
盛驕說道:“反正你也不喜歡自己的名字。
”
遊鶴鳴抬頭看她,盛驕直視著他的眼睛,罕見地有些結巴:“乾乾嘛?”
難道猜錯了?
不見得啊,這小子每次聽他名字的時候都露出不爽的表情,他們離開的時候,路過那條河,他也是那副垂眸的小表情。
遊河隻是在想,他冇說過,盛驕是怎麼知道的。
他其實很不喜歡“河”這個字,他被人遺棄的時候,是被裝在籃子裡麵,丟入了河裡,順著河水肆意漂泊。
等他長大了,他的父親又死在了河裡。
就死在這條河裡,他冇能把自己的父親救上來。
遊河問她:“‘鶴鳴’有什麼寓意嗎?”
盛驕挑眉,解釋道:“來自詩經小雅,‘鶴鳴於九皋,聲聞於野’。
”
遊鶴鳴朝著盛驕笑了一下,鳳眼微彎:“我很喜歡現在的名字,謝謝你。
”
良久,盛驕輕輕地吐了兩個字:“我草”
遊鶴鳴眼瞼微眨,問她:“怎麼了?”
盛驕上上下下看了他一遍,默默轉過頭去,吐出幾個字:“冇什麼。
”
頃刻後,遊鶴鳴眼裡浮現一層淺淺的笑意,他壓著嘴角,也望向窗外的風景。